亲情·大头脑·旧年·开年——潮汕方言与《拍案惊奇》词语（名词篇）

      《拍案惊奇》这里指的是 “两拍”：明末凌濛初所辑著的《初刻拍案惊奇》和《二刻拍案惊奇》。凌濛初是浙江乌程（今吴兴）人，其作品中带有当时的江浙方言的特点。吴语跟闽语的关系非常密切，这是“两拍”中存在很多与现在的粤东闽语相同的词语的原因之一。由于同是古代汉语的分支，虽然地域不同、历史层次不同，是可以存在相同的词语的。“两拍”语言特点是口语性较强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语言面貌。潮语至今使用的这些词语，与江浙一带的方言一样，是从古代汉语或近代汉语中保留下来，本文只是举其中的一些例子而已。为了节省篇幅，我们把“两拍”记为《初拍》和《二拍》。

       亲情。《二刻》卷六：“还亏得李将军是武夫粗卤，便认作舅舅，亲情的念头重起来。” 亲情，指亲戚，“情” 潮音zian5（晶5）。“三言” 中也有不少用例，《喻世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》：“细姨道：‘……这几匹绢，老娘自家也不舍得做衣服穿。他有甚亲情往来，却要送他？’”《醒世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》：“大尹道：‘你既为亲情而往，就不该与那女儿结亲了？’ ”

       “亲情”一词，唐朝已普遍使用。唐· 张籍《送李馀及第后归蜀》诗：“乡里亲情相见日，一时携酒贺高堂。” 唐· 蒋防《霍小玉传》：“生自此心怀疑恶，猜忌万端。夫妻之间，无聊生矣。或有亲情，曲相劝喻，生意稍解。”

       又，“情” 字文读音cêng5（橙），白读zian5（晶5）。“亲情” 指亲密的感情时，文读；指亲戚时，白读。“人情 ” 也有类似的文白异读：文读指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关系；白读指情分。

       心性。心性，指性情，脾气，性格。如说：“个物坟堆鬼心性，你勿惹伊（那家伙脾气很坏，你别惹他）。” 《初拍》卷三十八：“夫人心性，最是妒忌。” 心性，指的就是性格。“三言” 中也多有用例，《警世· 蒋淑真刎颈鸳鸯会》：“却这女儿心性，有些跷蹊。”《醒世· 金海陵纵欲身亡》：“海陵道：‘夫人心性如何？’女待诏道：‘夫人端进严厉，言笑不苟。’ ”《喻世· 单符郎全州佳偶》：“春娘道：‘若司户左右要觅针线人，得我为之，素知阿姊心性，强似寻生分人也。”

       大头脑。《初拍》卷二十二：“在京都开几处解点库，又有几所绸缎铺，专一放官吏债，打大头脑的。”《二拍》卷三十二：“如此两位大头脑，去说些小附舟之事，你道敢不依么。” “大头脑”，指大官员。按，指人的头部潮音文读为tao5 nao2（陶恼）；指官员，潮音tao5 lo2，乃白读音。“头脑”，犹如现代汉语的 “首领”、北方方言的 “头儿”，造词的理据是一样的。

       中人。《二拍》卷十六：“产业交关少不得立个文书，也要用着个中人才使得。” “三言”中也有不少用例，《醒世· 卖油郎独占花魁》：“朱重单身独自，急切要寻个老成帮手。有个惯做中人的，叫做金中，忽一日引着一个五十余岁的人来。” 又《蔡瑞虹忍辱报仇》：“遂推入舱中，打发了中人、轿夫。” 中人，指经纪人，牙人，买卖双方的介绍人。“中人”一词，魏晋已见，但指的是官场的引进、提携之人。魏· 曹植《当墙欲高行》诗：“龙欲升天须浮云，人之仕进待中人。” 晋·鲁褒《钱神论》：“谚云：‘官无中人，不如归田。’ ” 潮语的 “中人” 也常省称为 “X中”，如 “猪中” “牛中” 等。

      行止。《初拍》卷三十五：“（赵廷玉）自想到：‘我本不是没行止的，只因家贫，无钱葬母，做出这短头的事来。’ ” 行止，指品行，品德。“没行止”，潮语多说“行止孬”。 “三言”中也有不少例子。《醒世· 黄秀才徼灵玉马坠》：“想必那没行止的秀才，从此而去。”《警世· 苏知县罗衫再会》：“李生摇手连声道：‘小生有志攀月中丹桂，无心恋那野外闲花。请勿多言，恐污行止。’ ”

       “行止” 的 “行” 潮音hêng6（杏）。“行止”一词，唐代已有。《旧唐书· 韦贯之传》：“同列以张仲素、段文昌进名为学士。贯之阻之，以行止未正，不宜在内庭。” 

       身家。家产，家财。如：“你在深圳创业30年外年，个身家趁到过大（他在深圳创业30多年，攒下一份很大的家产）。”《二拍》卷二六：“侄儿有些身家，也不想他的。” 引申指有地位的，指身份、地位。《醒世· 蔡瑞虹忍辱报仇》：“瑞虹举目看那人面貌魁梧，服饰齐整，见众人称他老爹，料必是个有身家的，哭拜在地。”

       昼。《初拍》卷十一：“下昼时节，是有一个湖州姓吕的客人叫我们的船过舟渡。” 昼，潮音dao3（岛3），指正午，也叫“当昼” “日昼”，“下昼” 即下午。粤语也叫“上昼” “下昼”。“昼” 指中午，先秦已然。《左传· 昭公元年》：“君子有四时：朝以听政，昼以访问，夕以修令，夜以安身。”《国语· 鲁语》下亦云：“士朝而受业，昼而讲贯，夕而习复，夜而计过。”由此可见，“朝、昼、夕、夜” 四时，分别是上午、中午、下午（傍晚）和夜里。《玉篇·日部》：“昼，知了切，日正中。” 又按，指白天、与夜相对的义项，潮音读 diu6（丢6）。“昼夜” 读diu6；“日昼” 读dao3。

      开年。新年的年初。《初拍》卷二十九：“到了开年，越州太守请幼谦的父亲忠父去做记室。” “开年” 一词，南北朝已见。北周·庾信《行雨山铭》：“开年寒尽，正月游春。” “开年” 的 “开”，潮音白读为kui1 （亏），“开春”  “开局” “开阔” “开嘴” 等的 “开” 也读此音；“开始” “开使” “开元寺” “开源节流” 等词的 “开” 则文读为kai1（凯1）。

      旧年。《初拍》卷二十七：“（高公）又叫夫人对他说道：‘……前日因去查问此事，有平江路官吏相见，说旧年有一人告理。”《喻世· 任孝子烈性为神》：“梁家有一个女儿，小名圣金，年二十余岁……，旧年嫁在城外牛皮街卖生药的主管。”旧年，去年。潮汕俗语有 “今年番薯唔比旧年芋”（比喻今年的情况与去年大有不同了）。

      左近。《二拍》卷二十八 ：“这游僧也去不久，不过只在左近地方，要访着他也不难的。” “三言”也常用此词，《喻世· 木棉庵郑虎臣报冤》：“丈夫拗奴不过，只得在左近人家趁工度日。”《醒世· 灌园叟晚逢仙女》：“每熟时就先望空祭了花神，然后敢尝。又遍送左近邻家试新……。”

     左近，附近，是六朝时语。北魏· 郦道元《水经注· 夷水》：“县东十许里至平乐村又有石穴，出清泉，中有潜龙。每至大旱，平乐村左近村居辇草秽着穴中。龙怒，须臾水出，荡其草秽……。”

      花字。《二拍》卷十：“银子是你晚老子朱三官所借，却是为你用的，他也着得有花字。” “花字” 在明代指花押，一种签名画押的手续。可能 “有花字” 便是手续完整，后来便引申指有板有眼，有办法。潮汕方言指板眼，办法。如：“件事物来过有花字（这件事办得有板有眼的）。” 反之，则谓之 “无花字”，干不出名堂来，叫做 “舞无花字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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